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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到此為止了。

  儘管沒有言語得以表示,甚至連思考都來不及催生,身體卻很清楚抵達這裡就是極限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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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他停下在空中動作到一半的右手,不去撫摸女人豐腴的腿根,而抵上墊在兩人身下的草蓆,佈滿深灰斑點的稻草散發介於汗臭與霉味間的潮濕氣味,還摻和一點油膩食物腐敗後的酸氣、牆壁的泥土味道和廉價燈油嗆鼻的臭味,空氣是靜止的,雨前鬱悶的壓力圍擋四周,把氣息堵得水洩不通,這就是長屋的氣味。

  再增添一些脂粉的人工甜膩,便形成他所熟知的文子的體味。

 

  這是第一次嗅見嗎?

  這不是他首次聞到這股氣味。

  清水正人像他微微壓進腐朽榻榻米的手指一樣,陷入一股令人渾身刺癢的混亂中,他挺直背脊、抬起頭,在不起身離開文子的範圍內,讓自己盡量離那股味道遠一些。

  女人情慾未獲滿足的柔嫩嘴唇冷不防湊近,呼出熱氣、彎成圓圈,形狀綻成洞口迎向正人。他反射性向後躲開朝自己推送的吻,一想到不知道會被那雙嘴唇吸吮進哪窪洞窟,全身便一陣寒毛直豎。

  「怎麼了嘛……」

  什麼都沒發生。

  這個答案能夠做為答案讓半是不滿半是撒嬌的文子滿足嗎?

 

  啪嚓,不知何時冷卻的汗水從正人鼻尖滑落,落到長滿霉斑的席墊,水漬攤在表層,沒有被吸收進去。在他懷裡衣衫半褪的女人同樣汗水涔涔。圓潤小巧的胸脯貼在他身上,隨著紊亂的呼吸劇烈起伏,雙頰通紅的鵝蛋臉與平時在外精明幹練的模樣不同,表情透出難以分說的嬌豔感,楚楚動人的明亮大眼半垂,毫不遮掩渴求,她正直勾勾地盯著他。

  這副神情曾是正人亟欲在掌中搓揉成球、張口吞下的寶物,現在卻如雜亂無章地隨便生長的雜草叢,叫人看了心煩意亂。

  「吶、想什麼呢這麼出神,不繼續嗎?」

  「就算清水先生想壞心眼地打住,我也得使法子讓你停不下來唷。」

  正人曾經喜歡過文子的豪爽,而這份男子般的大膽此刻亦使人避之唯恐不及。

  「我要走了。」

  從胸襟衣扣開始,正人低頭整理自己的衣著。

  「唉呀真是的──都這時候了,就請別再開玩笑啦。」

  「該不會是認真的?討厭!」

  「我說,有在聽嗎……聽我說話呀,別玩了清水先生!不要冷落人家啦。」

  文子先是翻身換個舒服的位置趴著,優哉游哉地晃腿,後來終於忍受不了忽視,她湊到正人身旁,早一步抽走用來綁緊褲裙的衣帶,笑嘻嘻地將它藏到自己身後用體重壓著。

  動作被干擾,正人瞥向假意繃起臉孔佯怒的文子,他能感覺到,自己此刻是多麼平靜。平穩的呼吸與心跳皆無比規律,無所渴求也無所希冀。心臟是一滴逐漸凝結起來的露水,透徹清涼,因此他清楚地理解,這份念頭並不是被什麼給驅使的一時興起。

  清水正人勾起文子汗濕的瀏海,朝兩側撥向耳後,鑲嵌彩色玻璃的髮夾在頸畔閃閃發亮,那是正人送給她的舶來品,正人拆下它,隨手扔在一邊,掉進味噌湯鍋的髮夾直到沉沒前都反射著幽微的藍光。

  「你都幹了什麼呀!」

  末梢被髮飾夾彎的長髮鬆散地披掛在文子裸露的肩膀。

  正人沒理會她的抗議,順手拉掉半掛在文子身上的衣裳。

  曾經讚頌過、畫過、擁抱過並親吻過的肉體,正全然赤裸地陳列在他面前,他把手掌浮在文子富有彈性的肌膚上,停頓一瞬間,接著像要牢記形狀那樣、深深地撫過她的輪廓,撫過纖細的修長脖子、肩頭、因勞動而緊實的手臂肌肉、比一般女性更粗糙寬厚的手腕與手指、形狀好看的乳房、瘦得突出的肋節、能一手環摟的腰肢,指頭探入成貓瞳般細縫的肚臍,然後游移至肉感飽滿的臀部,順著股縫下滑,他分開文子過於瘦弱的滑膩雙腿,往下溜過大腿、圓滑纖小的膝蓋骨、其後凹陷的腿窩、肌肉繃起的小腿肚、腳踝……最後抱起腳掌,拉近眼前端詳。

  以為在玩什麼遊戲的文子被正人的行為逗得咯咯笑,但並不阻止他。

  正人的雙手從腳趾再度回到頭顱,他捧起女人的臉龐,用手指為她梳整水痕般散亂的頭髮。

 

  「文子。」清水正人輕聲呼喚女子的名字。

  「君島文子。」

  他所見所觸所嗅所聞的一切構成了她,他所愛過的她。

  享受正人的視線,女子含笑回應:「在,怎麼了?」

 

  這是不對的。是死路。他又搞錯了。

  一切必須到此為止。

  清水正人用左手拉起女人的右手腕,一輪赤紅胎記在上頭繞成心中痕,那是屬於君島文子的心中痕,不是他的,數十圈紊亂交錯的左側的相對怎麼可能是只有一圈線環的右側?

  他卻被蒙蔽,誤以為自己紅線連接起的彼端是眼前這個女人。

  實在太過瘋狂。

  正人後悔自己的愚蠢。

  「弄錯了,是我不對。就此別過吧。」

 

  文子愕然:「錯什麼?你在說什麼?這是……」

   為什麼要向她道歉?

  「什麼跟什麼?慢著!你今天實在很怪──」

  雖然弄不清楚原由,文子心頭竄過一股不妙的厭惡感,她伸手想拉跨過她身旁的正人衣擺,卻沒拉住。一絲不掛的文子扶抓桌角站立,等她急忙追到土間,穿上鞋的正人已經打開門,頭也不回地邁了出去。

 

  即使天空因積累烏雲而呈現汙濁的鉛灰,習慣陰鬱屋內的眼睛,在接觸到戶外光線之際仍不免一陣暈眩。

  正人閃避各家掛出的曝曬物,在狹窄巷道內通行,魚乾與乾菜特有的醃漬味道瀰漫各處,行經排水溝時,一股酸意猝不及防由腹底噴發,正人跪倒在水溝旁邊大嘔,消化及未消化的酸液被胃袋擠兌、嘩啦啦地灌進只浮著一層薄薄泥水的溝渠。

  「清水先生!」

  慌忙披上外衣的文子追了出來。

  「你太奇怪了!到底是怎麼回事,解釋清楚啊!」

  被文子突然的怒吼所吸引,長屋的住戶們紛紛開窗探頭,幾戶好事的人家甚至踏出家門觀望。礙於鄰居們探究隱私的目光,再吵下去不知道會被傳成怎樣的八卦,文子勉強擠出笑臉,留在原地,沒再進一步追逼。

 

  好不容易將體內穢物一掃而空,正人用手背抹乾嘴唇。

  即使與文子相隔的距離不能算短,這裡的他也能看清楚她的五官,以及那副表情有多麼驚愕難堪。

  對此,清水正人心中毫無漣漪。

  他向君島文子平靜表示:「我不會再來了。」

 

  正人想起自己的袴還在女人屋裏,不過,這種小事現在已經無關緊要。

  

 

 

  夕陽剛落下不久,餐館內滿是坐客,因為店鋪位置鄰近市集,裡頭不乏商店街上常見的熟面孔。正人穿梭在桌次間,環視四周,留意著眾人面孔,儘管沒有和那傢伙事先約好、只是覺得對方可能會出現在這裡,他也很快就找到一葉。

  生性開朗並且喜歡熱鬧的森見一葉正在和鄰桌客人聊天,談論的好像是河道整治的議題,正人在他們背後聽了一陣子,直到話題告一段落,才走上前去。

  「所以說啊——」

  「一葉。」

  正人喊一聲朋友的名字,接著自己拉開椅子,在他身邊坐下。

  聽見呼喚而轉過頭來的一葉笑得非常開心,雖然,大部分時間他都是那個樣子,印象中,一葉幾乎沒有不高興的時候。

  「正人先生……你是怎麼了?氣色不太好喔。」

 

  喝光一葉杯裡剩餘的冷麥茶潤喉,正人正要回答,原先與一葉交談的鄰桌客人突然湊近搭話。

  「這不是清水嗎?」

  正人投射過去的疑惑視線,令對方欣喜異常。

  「是嘛,我沒認錯嘛!幾年沒見可真是出落得一表人才,看了真叫人歡喜!」

  鄰桌客人是兩名中年男子的組合,較粗獷的那個看似是以勞力維生的港區工人,過來搭話的那個談吐有幾分商家氣質,可能是在市集工作;他皺紋橫生的臉頰泛紅,不知道是因為情緒亢奮還是飲酒過多,像與孫子相逢的老人,過份熱情地說個不停。

  「還記得我嗎?不記得了吧?畢竟從你爺爺往生以後就少去你們那裡走動,不過,年初我家的屋頂漏水和前年底蛀掉的樑腳,可都是找你們那邊的師傅修喔!記得你們店裡的木工師都是清水老師的徒子徒孫吧?聽說清水的店舖分了家,還擔心清水後人那邊會不會有問題──」

 

  基於禮儀,正人慎重答道:「家父家母的事,承您關照。」

  儘管並非真的清楚對方所指為何,通常這麼說以後,那些不認識的長輩便會自己把話接下去,或者對話就此打住。

  年紀正要邁入初老的男子聽了正人的話後,顯得相當高興,他寬慰地拍了拍正人的肩膀,用嘶啞的聲音往下說。

  「這不是還記得麼!沒錯啊,小少爺,我就是在你父母的喪禮上送了柿子的田邊叔叔,說起來真感傷哪……」

  後續的話,田邊就說不下去了,他別開臉,用手指壓按眉頭,與田邊同席的男人握著酒杯跟過來,粗聲粗氣地抬起下巴示意。

  「清水?你認識的人?哪啊、一葉老弟。」

  田邊插嘴道:「傻了哦,還記得幸次郎先生吧?」

  「你是說……做木工的那個、那個……」

  「就是啊,幸次郎先生他師父是上一代清水,清水貞之,那孩子是清水老師的孫子,幸次郎先生他兒子。」

  粗獷的男人瞠圓眼睛,恍然大悟。

  「呀啊──原來、原來是貞之師父那個清水啊,以前真的沒少受他老人家關照。」

  父祖輩被提及,正人點頭承認,並補上一句:「海見坂的清水。」

  另外那個人自稱:「馬場」,說是曾經與清水共事,喊過正人的父親「大哥」一陣子。

  「哦哦、原來是貞之師父的孫子……師父和阿敏的喪禮我也有去,都過了這麼久啊──難為你一個人撐到現在,都還過得去吧?」

  正人與一葉沒能回話,斟了杯酒的田邊便兀自感嘆:「就是啊,一眨眼沒想到戰爭都結束了。」

  「仔細一看這小子倒是跟幸次郎大哥有點像。」

  「少來,是像敏江吧!他們一雙兒女都相貌隨娘。」

  「不不不,不懂我意思的人是你……我當然看得出是阿敏的樣子,我說的是神韻、神韻你懂吧?」

 

  趁著大叔們自顧自聊起往事,一葉笑嘻嘻地向正人遞出筷子。

  「雖然涼掉了,要吃嗎?我覺得還蠻可口的啦。」

  正人掃過滿桌菜餚一眼,雖然不覺得討厭,仍舊搖頭拒絕。

  「不了,沒胃口。」

  「又跟君島小姐發生什麼嗎?」

  「一半一半。」

  「老闆娘說,昨晚有幾艘遠洋船回來,所以今天早上進了很多新鮮的漁獲哦。刺身怎樣?要吃海膽嗎?」

  「……」

  「還是醋拌章魚?貝類也有哦。」

  正人終於收下那雙筷子:「……那就涼拌,山葵的。」

  一葉笑著用手肘撞了撞正人,轉頭叫住剛好經過的女侍,舉起食指加點。

  「大姐,來一盤山葵章魚!」

 

  端上桌的餐點確實如一葉所言,食材用料非常新鮮,調味清爽可口,在陰鬱濕悶、令人食慾不振的天氣裡特別開胃。

  在兩人默默進食,忙著剔除魚刺與蝦蟹外殼時,週遭忽然爆出一連串笑聲。

  一葉好奇地叼著蟹腳張望,四周客人聚在一塊,中心裡的幾個男子即興說起漫才──似乎是葷段子。

  這個場合本來就以男性居多,會有這樣的發展,想想也是理所當然之事。

  與聽得津津有味、跟著眾人一起喝采鼓掌的一葉不同,正人對情色笑話毫無興趣,儘管如此,幾句音量較大的笑語仍不免傳入他的耳中。

  「……時代不同啦,不管身負幾兩銀,這個時代長得好就有女人前仆後繼。」

  「廢話,你長得不好收入不好,拿什麼抱女人?」

  「我腰力好啊!」

 

  低俗。

  正人嚼碎魚眼,在心底暗想。

 

  「聽說了你的事,很風流嘛,你這小子嘿嘿……」

  滿身酒氣的馬場轉回來,搖晃著喝空的酒瓶,從後面一手攬住正人的肩膀,像熟識許久的長輩那樣猛拍。無從閃避的正人面無表情,他身旁的一葉則笑到吐出蚌肉。

  「幸次郎大哥成天扳著一張臉卻很有女人緣,他娶了阿敏那時啊,可不知道讓多少姑娘家哭濕枕頭咧!」

  馬場這傢伙……

  田邊敲擊額頭大叫一聲,連忙把醉得失去理性的馬場從正人身上扒下來,連聲解釋。

  「當時幸次郎先生全心吊在敏江小姐身上,專一得很,你可別多想啊!」

  「哈啊……」

  儘管不知道馬場到底聽說了自己什麼,正人倒是很感謝田邊能帶走纏著自己的馬場,至於父母的糾葛,既然是上一代的事,他也沒什麼興趣去掘墳。

  而被田邊拖走的馬場即使醉得一蹋糊塗,仍滿口胡亂嚷嚷:「不公平啊!」

  「這不公平啊,阿敏!」

  「喂!說什麼呢,你這醉鬼真是的。走人了!」

  「好女人總是向俊男投懷送抱,真羨慕你啊!幸次郎大哥!」

 

  「這沒什麼值得羨慕吧。」

  清水正人猛然起身,向拖著腳步漸漸離去的男子們投以冷眼。

  「為什麼要抱自己不愛的人?我不明白。」

 

  態度驟變的正人讓田邊大吃一驚。

  不靠著田邊攙扶就無法自行行走的馬場先是一愣,接著用顫抖的雙手零星鼓掌,意義不明地放聲大笑。

 

  半路認親的中年男子們離去後,場面並沒有冷清下來,缺乏技術含量的低級笑話還在輪流持續,許多人即使用完餐,依然待在座位閒聊,客人們有增無減,角落那區甚至有人脫了上衣唱歌,打牌、聚賭的人也有,整間餐館被一股過於混亂的歡樂感給填滿。

 

  忍受不了喧嘩,正人把用完的餐具排列整齊,向一葉道別。

  「我走了。」

  「咦?這麼快。」

  叼著牙籤的一葉單手撐著臉頰,朝正人笑嘻嘻揮手。

  「走夜路時小心點,市中心那一帶在鋪設水溝……是水溝嗎?好像是的樣子。總之小心點,假設正人先生掉了進去的話,記得下回告訴我有什麼感想哦!」

  正人偏過頭:「水溝?」

  「嗯哈。跟河川整治似乎有點關係,突然下起驟雨的話就麻煩了……你看,去年不也淹水了嗎?店的那一帶。」

  「沒,反正我要直接回家。」

  正人像是想到什麼,補上一句:「阿丙那小子挺想你,有空來店裡坐坐。」

 

  「既然這樣,那我就陪正人先生走一段好了。」

  一葉笑著換成另外一手托下巴,空著的手則在盤子裡,把吸空腦髓的蝦頭滾著玩。

  「啊,不如現在過去吧?我帶點禮物給他。」

  「不要,麻煩死了。」

  正人一口回絕一葉的提議,想到歡天喜地的小狗上竄下跳的模樣,感覺氣氛更加躁熱了。

  「那要不要去寄席?今天有落語哦,還是要看戲?」

  「……」

  一葉鍥而不捨:「電影?跟我去舞廳看看?」

  「……」

  「笑一個嘛!」

  賊笑著的一葉扭動十指,冷不防撲上去捏臉。

  「喂、你的手都是蝦味!」

  不願意讓自己的臉被沾黏,正人一臉嫌髒地向後躲避,順便拍掉一葉向他伸來的魔爪。

 

  「不然,來畫畫吧?」

  一葉用握筆的方法拿起筷子,在空中比劃。

  「正人先生還想學西洋畫嗎?上次沒講完的部份,繼續下去也可以喔,三個人一起畫,應該會很有趣吧。」

 

  稍微考慮一下,正人回答:「那來我家,畫具我之前帶走了,你若想直接住下也方便。」

  「可以是可以,君島小姐那邊沒關係嗎?」

  「沒差。」正人不掩煩躁地解釋:「我們分了。」

  「這樣啊。」

  聽說了這件事,一葉的態度仍是毫不在意的開朗:「那就直接回家吧。」

 

 

 

  清水家住在坡頂能夠眺望海港的海見坂,坡道沿途長滿含苞的野生待宵草,明黃色花蕾柔嫩飽滿,近日即將綻放。這時候的櫻花已經謝得差不多,只剩幾株枝頭還斑駁地點綴花朵,花開寥寥的樣貌,在月光下別有一番風情。從人家庭院探出的山茱萸枝梢掛滿花穗,想必今秋將會結實累累,路旁的薊科也挺立枝葉,花朵含蓄開展,姿態楚楚可憐。

  明明是每天來回數趟的路程,正人卻像雙眼朦朧的盲人,從沒發現這些。

  如今終於耳目一新,這才真正睜眼,去發覺並體會這份各處招搖的美景。

  「原來春天還在啊。」

  正人忍不住感慨,走在他旁邊的一葉接著說:「但是夏天快來囉。」

 

  這區街燈沒有完全設上山坡。

  再往上去,除了清水家以外,就只剩兩、三戶住家,沒辦法繼續憑藉房舍的燈光做以照明。

  「剛剛應該借盞燈籠再走……啊,不然我現在回去拿好了!」

  一葉雙手交叉身後,試著用小跳步蹦蹦跳跳爬坡。

  「都走到這裡了就不要抱怨。」

  「我那裡有手電筒喔,送正人先生一個吧?很方便的。」

  「我才不要。」

  爬著這條坡道長大的正人太習慣路徑,即使矇起眼睛、綁住雙手也知道該怎麼走才好走,他走在前頭,拉著一葉的袖襬領路。

  由於住戶不多,公用的長夜燈已經很久沒人去點亮,照理說不會看到任何照明才是……然而現在自家門口卻多出一盞燈光,並且隨著他們的接近,光芒提高了位置。

  清水正人瞇起眼睛,他鬆開一葉的袖子,自己加快腳步上前察看。

 

  是文子拉著提燈蹲在門口。

  搓著雙手等待正人回去的文子,先是露出欣喜的神情,當文子看見他背後慢慢爬上坡道的一葉後,表情稍微一怔,但還是過去迎接他們。

 

  沒料到君島文子會等在這裡,正人還在思考該怎麼處置,一葉便率先向她溫和招呼。

  「晚安啊,君島小姐。」

  「突然變得好冷哦!還以為你不回來了,歡迎回家。」

  一葉的聲音文子應當聽見了,她卻毫無反應,只是親熱地湊上來,把正人的手臂拉進自己過度溫熱的懷抱裡。

  「吃了嗎?我帶了店裡的菜過來唷。」

  「我們吃過了。」正人在複數處加重音。

  「怎麼不等我?沒關係,晚一點熱一熱再──」

  「用不著麻煩妳。」

 

  可以的話,正人不希望在一葉的面前讓文子難堪,因此以前只是冷淡地迴避爭端。

  現在文子堂而皇之地無視一葉。

  他知道文子向來不喜歡一葉,表現得這麼露骨卻是第一次,她過度明顯的得寸進尺令正人厭煩,他冷冷抽開手,朝一葉低眉致歉。

  「抱歉。」

  包含文子出現在這裡的事、文子輕蔑一葉的事,以及約好畫畫卻被攪局的事。

  明白他意思的一葉只是笑笑:「嗯?沒關係哦。」

  「你先進去好了。門鎖著,你知道怎麼開。」

  「好喔。」

 

  「慢著,清水先生我有話跟你說。」

  被正人繞過、站在兩人身後的文子沉聲叫住他,帶著說什麼都不肯簡單退讓的氣勢,正人重重呼出一口汙濁的熱氣,滿心不耐煩地轉身。

  「妳要擅自誤會到什麼時候──」

  「是喜訊喔!」

  文子一手提燈籠、一手撫摸平坦的腹部,臉上掛著的笑容被逆光照耀,燦爛得有些詭譎。

  「我有了你的孩子,你就要做父親了,清水先生。」

 

  女人說的話,他聽得很清楚。

  清水正人不太確定自己到底回答了些什麼。

  而此時,正人左手腕上糾纏的心中痕,正對他放出有如切割般的痛楚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*160630

在我睡覺前都不算換日(……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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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章:紅線 HOME 信以為真的偽教徒